第3章
「所以病區門口守了 7 天的那個人,就是你拒絕我的理由?」
一束陽光透進來,玻璃上倒映出我蒼白憔悴的臉。
「文醫生,你知道的,我活著,就已經是恩賜了。」
文川並不氣惱,隻是笑著說,「小染,時間會給你所有想要的東西。」
他的話就如同他的人一樣,美好又溫暖。
我咧嘴笑得格外開心。
「要讓他進來嗎?」
我搖了搖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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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了,有些人,相見不如懷念。」
8(顧淮景視角)
自林盡染被推進血液科 ICU 的那天,顧淮景沒有再說過一句話。
窗外的天空明了又暗,暗了又明;
手旁的手機響了又滅,滅了又響。
病區的長椅上,顧淮景坐在那裡,了無生氣。
他總是會想起那個高高的男醫生扯著他的衣領,對著他嘶吼。
「原本今天她是來做結療大查的,過了今天,她就是一個正常的人了!」
「她在 22 歲的年紀,卻選擇了兒童治療方案,這代表什麼你知道嗎!代表她強烈的求生欲,代表她承受了比一般病友多很多倍很多倍的折磨。」
「她那樣努力地活著,沒有被疾病打敗,沒有被身心折磨打敗,卻輕易被你們打敗了。」
「她要是S了,你們就是S人兇手!」
白血病。
血液科 ICU。
S了。
一個個尖銳的名詞翻湧在他的情緒裡。
他隻覺得胸口越來越悶,直到透不過氣來,像一柄重錘毫不留情一下下擊打,痛徹心扉。
胡青青挽著他的手臂,「阿淮,是林盡染自己命不好,生了病,跟我們沒有關系的。」
他用力甩開胡青青的手,本就是他找來的演員,她的戲份,該徹底結束了。
尹鳳至眼圈通紅,衝過來就給了顧淮景一巴掌。一旁的胡青青尖呼,尹鳳至反手就甩了她一個耳光,一氣呵成。
胡青青掩著腫脹的臉,「你憑什麼打人?」
「我想打就打,怎麼,還要挑日子?」
「你個S綠茶對染染做的那些事,我打S你都不為過。」
胡青青悻悻跑開。
尹鳳至挪了挪身體,像是要拉開與顧淮景的距離。
「顧淮景,有些問題,你該知道答案了。」
顧淮景一汪S水似的眼睛裡有了些許情緒波動。
確切地說,是有了恐懼,他害怕那些答案是自己不能承受的重量。
「故事很俗套,但三年前,染染就已經是那個被故事選中的人。」
「她人被迫離開了你,但是心卻沒有停止愛你。」
尹鳳至掏出一個本子,上面是熟悉的字跡,卻有些歪歪斜斜。
學長一直都是閃閃發光的人。
學長想做的事情一定會成功,真的,我問過神仙了。
神仙今天告訴我,學長將來一定會大富大貴。
神仙也說了,學長會遇見一個很好的女孩,三餐四季,歲月靜好。
所以學長要好好愛這個世界哦。
……
「化療期間她的眼睛不能受藍光刺激,所以不能看手機,這是她趁著休療間隙手指沒有那麼疼的時候一句一句寫下,再讓我每天照著發給你,眼熟嗎?」
顧景淮一眼就認出,那是三年前自己自暴自棄時微博上一個陌生號碼每天發給他的文字,是他當時唯一的救贖。
這些曾經給過顧淮景溫暖的文字在此刻卻顯得那樣刺眼,明明她自己在承受著那樣的痛苦,卻還是想盡可能給他一絲溫暖。
一隻無形的大手扼在顧淮景脖子上,他疼得無法呼吸。
可是,胡青青拿著截圖說是她發的啊。
尹鳳至冷笑。
「偷東西嘛,是她一貫的作風,她後來是不是告訴你,賬號丟失了?那是因為我通過手機驗證改密碼了。要不是她在同學聚會上炫耀,我還不知道,原來與你的戀愛,也是她偷來的呢。」
林盡染的小號賬號和密碼她們寢室都知道,某天聽到共同朋友說顧景淮在找這個小號的主人,胡青青試探性地輸入密碼登錄,居然真的登進去了。
她冒認了這個賬號,成了顧淮景的女朋友。
恰逢當時林盡染的媽媽去世,尹鳳至也無暇顧及賬號,等到忙完,發現賬號在另一臺設備登錄,隨即就改了密碼。
顧景淮聲音沙啞,「為什麼不告訴我?」
「大概是因為你喜歡《金三順》而不是《天國的階梯》吧!」
「又或者是因為生離總好過S別吧。」
顧淮景沒有想到,很多年前自己的那句話,會在今天變成回旋鏢,正中自己的心髒。
顧景淮沉默了許久,喃喃低語,可是我愛她啊,很愛很愛她。
「所以呢?」
是啊,所以自己是怎樣愛她的呢?
心口傳來的鈍痛讓顧景淮痛不欲生,這些天的記憶瘋狂折磨著他。
重逢那瞬,那種失而復得喜悅他到現在都記得,可是他卻不肯低頭去多問一句。
似乎曾經她讓自己有多難過,他就要讓她更難過,這樣才公平。
罵她沒有羞恥心,說她隻配得上生不如S。
諷刺她瘦得病恹恹,嘲笑她的頭發難看。
要她設計婚紗隻為一次次高高在上地用錢來羞辱她。
明知道胡青青推她落水卻還是幫著胡青青倒打一耙,罵她無可救藥。
無視她眼裡的哀求,用 200 萬買斷她的尊嚴與感情。
甚至還殘忍地對數次在鬼門關徘徊的她說,在自己這裡,她是該下地獄的。
該下地獄的那個,明明是他啊。
他逼著自己站在原地,直直地看著有她的那間房子,一動也不動。
似乎這樣,就能離她近一些。
「胡青青砸碎的那串佛珠,是染染的媽媽用命換回來的。」
尹鳳至的聲音很輕,卻在顧淮景的心上劃了一道重重的口子。
那種虛無的無力感,第一次這樣具象化。
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,慌亂地衝進了電梯。
他徑直來了南山寺,學著林盡染媽媽的樣子,一步一叩首,太陽升起的時候,他到達了山頂,虔誠跪地。
「如果一定要一命換一命,求菩薩讓我換染染一命。」
他拿著求來的佛珠回到病區時,鳳至告訴他,染染醒了,大查結果都很好。
像是在風雨飄搖裡的飛機平穩落地,顧淮景瞬間紅了眼眶。
他迫不及待想進去見他的染染。
高高的男醫生卻攔住他,「小染說,有些人,相見不如懷念。」
窗外的風聲呼嘯,顧淮景一時分不清,那是風聲,還是自己的哭聲。
09
鳳至說顧淮景一直守在醫院不肯走。
我終究還是同意了見他一面。
好像,我們是應該好好地道個別的。
他還是那樣好看,但整個人卻頹廢了不少,下巴處冒出了厚厚的胡茬,眼底泛著青。
層流床外,他剛觸到床簾的手怯怯縮回。
「染染,還痛嗎?」
「不痛了。」
「怎麼會不痛呢,怎麼可能不痛呢,染染,該Ṭű₈S的人是我啊!」
我沒有撒謊,這些年的骨穿腰穿,化療後的全身神經痙攣痛,大大小小幾百次查血,我對痛的耐受力比常人高了不少。
「你別這樣,是我私自幫你做了決定,你怪我是應該的。」
「我很抱歉,將你的人生攪得這樣不堪。」
……
透過透明的床簾,我看到顧淮景幾乎站不穩。
「染染,你連怪我都不願意了嗎?」
「你打ŧŭ̀₊我罵我都可以,求求你,不要對我這樣冷淡。」
「染染,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?」
「我從來都沒有忘記你,我折磨你羞辱你,都隻是為了找存在感,我想讓你後悔,想讓你回頭來找我。」
窗外落日餘暉,微風徐徐。
「阿淮,過幾天我就會離開這裡,會去一個適合我的地方,所以這Ťųₕ次我想好好和你道別。」
「阿淮,餘生我們都要好好生活,平安喜樂。」
「再見了,阿淮,如果我們有緣的話。」
出院那天,我帶走了放在床頭櫃的那串佛珠。
10
樓下的顧淮景抬頭看向林盡染的病房,哭著哭著就笑了。
他好像徹底失去她了。
但至少他知道,她會長命百歲,健康平安。
那天清晨,他求菩薩用他的命換林盡染一命。
大師將佛珠遞給他,「施主所求之事,今日便會有轉機。」
「凡事皆有因,施主三年前的那場大難,其實已經S過一回,造成今日的果。」
那天他回來,染染就醒了。
他從來沒有像那日那樣慶幸自己三年前那場車禍。
他苦澀轉身,未提隻言片語,選擇將這個秘密深埋心底。
他給陸氏注了資,條件是陸振華要將手頭股份的 60% 轉讓給林盡染,他要染染在陸氏有絕對的自主權。
他收回了對胡青青的一切資源,曝光了無人機拍到的胡青青推林盡染落水的視頻,再讓人爆料了胡青青的盜號行為,一時之間, 胡青青成了過街老鼠。
他還成立了一個基金, 專門給貧困白血病兒童提供治療資金。
他每年都會給南山寺捐一筆錢, 這是他的執念。
他成了人們口中的企業家楷模。
人們總是稱贊他的善舉, 也總是會在茶餘飯後遺憾,沒有哪個女孩能走進他心裡,
隻有他自己知道, 他在贖罪。
他曾經差點親手推著他深愛的女孩下地獄。
同時他也在賭,賭他和林盡染的緣。
11
時間過得很快,轉眼已是 2 年以後。
我回榕城復查。
文川喜笑顏開地看著我, 「小染, 5 年為期,你已經臨床治愈了。」
「去享受你的人生吧。」
我去祭拜媽媽, 順便去南山寺還願。
大師慈眉善目,看著我手腕處的佛珠。
「姑娘既是不幸又是幸運的。」
「不幸之事譬如昨日種種S,幸運之事恰如今日種種生, 有那樣好的母親和男朋友, 姑娘必定一生無虞, 長樂未央。」
我不置可否, 淡淡笑著。
我的母親是世上最好的母親,但我還沒有男朋友。
「還請姑娘幫我謝謝顧施主給我們寺廟的布施。順道煩請姑娘幫我提醒顧施主, 他今年歲運偏弱, 讓他小心開車,切不可重蹈 5 年前的大禍。」
顧施主?5 年前?大禍!
小心開車?
我的呼吸滯了一瞬。試探地問出聲, 「顧淮景嗎?」
大師點點頭。
我臉色煞白,愣在原地。
我從沈辭口中知道了答案。
5 年前,我離開那天, 決絕地對他說, 「如果你能追上我坐的高鐵, 我就留下來。」
他真的開車去追我乘坐的高鐵, 車速太快, 他連人帶車翻滾下坡。
我當時明明隻是為了唬住他隨意說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。
他為什麼那樣傻?
我緩緩閉上眼,眼眸止不住顫抖。
我有什麼資格怪他呢?
「阿淮他什麼都不知道, 站在阿淮的角度, 你嫌棄他沒錢離開了他,他搭上自己的命去挽留你,卻無濟於事, 他恨你也是人之常情吧?」
「阿淮總是說他毀了你媽媽用命求回來的佛珠,他要贖罪,要用他的命來換你的命, 可是早在 5 年前,他就為你S過一回了。」
「他甚至都不準我們告訴你, 怕會給你添負擔。」
「他做了很多錯事是真,可是,他愛你也是真。經歷了這麼多,你們應該比旁人更加懂得珍惜的,你們本不該如此的。」
暮色漸沉,雪花飛旋而下, 無聲無息地飄落著。
我站在十字路口,看著對面那個因為看見我而眼睛泛光的人。
「阿淮,我們又再一次白頭了呢。」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