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「剛好你也吃完了,我們出去吧。」
食堂不遠處的西南門外,停著一輛熟悉的黑色保時捷。
我腳步頓時僵在原地,看著周宣推門下車,神色淡淡Ťū⁶地望向這邊。
他的目光掠過一旁笑容燦爛的林星月,落在我身上。
林星月語氣輕快:「學長,我把姜姜帶出來了,還有事,先走了。」
周宣皺了皺眉:「你要去哪裡?」
林星月停步回頭,望著他,眯起眼睛笑。
「那天拒絕我表白的人突然說,想跟我再聊聊,我現在去找他。」
說完這句話,她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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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宣抿了抿唇,神色莫名有些發沉。
我坐進車裡的時候,依舊能感受到他表情散發出來的,不快的情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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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還在生氣嗎?」
我問完,周宣偏頭看了我一眼,像是突然回過神來。
「沒有。」
他語氣淡漠地說完,發動了車子。
車裡的氣氛有些詭異的安靜,我目光下意識四下遊移,突然定格在角落裡。
那裡躺著一個亮晶晶的東西,折射著從車窗外照進來的陽光。
我撿起來,是一個 miumiu 的水鑽發夾。
是林星月經常戴的那隻。
心裡漫無邊際的情緒突然洶湧上來。
像是稠密的液體,把我整顆心髒包裹在其中。
強烈的窒息感裡,我攥緊手心,感受著發卡邊緣硌出的尖銳疼痛。
我深吸兩口氣,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:
「星月她……坐過你的車嗎?」
周宣應了一聲:「她說要來找你,我帶了她一程。」
那為什麼要坐副駕?
又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,會將頭上的發夾掉在角落,離開時都沒有發現?
我抖著聲音叫他:「周宣。」
「又怎麼了?」
他微微偏過頭來,語氣裡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耐煩。
「你認識星月喜歡的那個男生嗎?他……真的存在嗎?」
恰好紅燈,周宣猛地踩下剎車。
轉過頭來,看著我。
「李姜姜,你又在疑神疑鬼了是嗎?」
他冷冷地說,「你和她不是好朋友嗎,這麼懷疑,為什麼不去問她?」
「我不能問你嗎?」
我紅著眼圈說,
「周宣,是你以她表白失敗為理由,去送她戒指,我問你一句也是我的錯嗎?」
「說了半天,你不就是想要首飾嗎?」
紅燈變綠,周宣重新發動了車子,改道去了最近的一家商場。
他大步往前走,扣著我的手腕,把我拽到一家珠寶店。
「既然你心理這麼不平衡,那就自己挑一個吧。」
店裡燈光明亮,折射著櫃臺裡閃閃發光的各色寶石。
由於周宣臉上顯而易見的冰冷嘲諷之色,店員猶豫著站在一邊,不敢過來。
內心忽然被巨大的疲憊和不知所措填滿。
在此之前,我曾經無數次夢想過,和周宣來這種地方挑選婚戒的場景。
甚至剛上大學那會兒,做兼職的時候,路過這裡。
當時我們頭碰頭,低頭看著櫃臺裡的價籤。
猶豫再三,隻買了對最便宜的銀戒指。
周宣攥緊我的手,啞聲說:
「姜姜,等我們日子變好,我要送你店裡最貴的戒指。」
我就笑眯眯地反握住他,晃了晃:
「可是我也不喜歡那麼貴的。」
「隻要是你送的,怎麼樣都好。」
9
第二周,周宣去別的城市談合同。
那天早上,我看到林星月新發的朋友圈。
是飛機舷窗外遙遠的雲層。
「和學長出差去嘍!」
三天沒跟我說過話的周宣,給她點了贊。
在下面評論:「咋咋呼呼。」
林星月回他:「和成熟穩重的人,正好互補。」
不等我去問,她就主動跑來找我解釋:「姜姜,你不要多想。」
「我故意發的,為了刺激我喜歡的那個男生,他總是吊著我。」
「你和周宣認識了二十多年,我們倆也是最好的朋友,難道我還會故意插足嗎?」
說到這裡,她頓了頓,語氣竟帶上了一絲笑意,
「上次的事,我已經幫你教訓過他了。」
「周宣也答應我,這次談完合同回去,就會向你求婚。」
電話掛斷。
我茫然無措地站在實驗室裡,直到師姐在前面叫我:
「姜姜,上次學校安排體檢的結果出來了。」
……
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,消毒水氣味濃重。
手裡薄薄的幾頁紙,卻似乎重逾千斤。
剛才在診室裡,醫生神色凝重:
「李姜姜,你胃部的這顆瘤需要做手術切除。切除後要進行病理實驗,才能知道到底是良性還是惡性。」
我的喉嚨忽然發緊:「……如果是惡性呢?」
「是惡性的話,就和你家屬做好化療的準備吧。」
哪怕我們正在冷戰。
我的第一反應,還是周宣打電話。
因為三年前,我媽癌症去世後。
他就是我唯一僅有的親人了。
發顫的手撥出號碼,那邊卻始終響著單一的漫長音節。
沒有人接。
對於病情未知的恐懼突如其來,把我整個人吞沒。
我哽咽著,幾乎吐不出完整的詞句:「周宣……」
「你接電話啊……」
鬼使神差地,我點進了林星月的朋友圈。
昨晚,她新發了一條動態。
隔著被眼淚模糊的視線,我看到林星月穿著漂亮的吊帶紅裙,倚在落地窗邊。
臉頰泛紅,手裡舉著一杯酒。
正在和對面的人碰杯。
「祝賀我們。」
而她對面的那個人。
玻璃窗隱約倒映出他身上的浴袍。
而他手上戴著的紅繩平安符,是我之前登了三萬級臺階,去寺廟裡虔誠求來的。
那是周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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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裡那根情緒的弦好像一下子繃斷了。
反應過來時,我已經坐上了去機場的車。
一秒鍾也等不了,我想找到周宣,當面問清楚。
工作日的ṭû⁸機場大廳,人不算多。
胃部突如其來的抽痛,讓我捏著機票,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洗手間。
因為早上什麼也沒吃,扒著馬桶幹嘔了半天,卻什麼也沒吐出來。
我扶著隔間牆壁,喘了兩口氣。
不遠處,卻突然傳來一道萬分熟悉的嗓音。
「你輕點啊,門都沒鎖。」
是……林星月。
「不是你追求刺激,非要在這裡嗎?」
周宣的嗓音裡帶著幾分隱忍的欲色,「疼就忍著,別指望我手軟。」
林星月撲哧一聲笑了:
「真無情,你對姜姜也是這樣嗎?——對了,她之前好像還打了個電話,你真的不打算接嗎?」
「閉嘴。」
周宣似乎咬住了什麼,聲音有些含混不清,「別在這種時候提她的名字。」
「也對,還是你跟我說過的,一盤菜再好吃,吃了二十多年也會膩的。」
林星月笑著說,
「你說,如果姜姜知道上次你借著合同的名義,大雨天開車來公司,就是為了和我睡一覺,她會有多傷心?」
好像渾身的血液一瞬間凍結了。
那聲音明明離得很近,卻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。
隔著輕飄飄的霧氣,落入我耳朵裡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我才找回一點力氣,走出去,猛地推開最裡面的隔間大門。
眼前的一切荒唐又不堪入目。
胃裡翻江倒海,強烈的疼痛裡,我張了張嘴,機械地發出聲音:
「……周宣。」
隔間裡的兩個人猛地僵住,回頭向我看了過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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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著眼前周宣驟然慘白的臉色,心中驀然升騰起荒謬至極的感覺。
胃裡的隱痛卷土重來,這一次更加劇烈,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。
我捂著胃彎下腰去。
大概是臉上的表情太過痛苦,周宣連凌亂的衣服都沒整理好,就過來扶我。
「別碰我!」
我猛地直起身,一巴掌甩在他臉上。
用力大到極點,周宣的臉被我打得偏過去,很快浮出一層紅腫。
「好惡心,周宣,你們好惡心啊!」
眼睛酸澀,流出來的眼淚把視線染得一片模糊。
我還要再打他一巴掌,卻因為胃裡痙攣似的疼痛,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氣。
「別這麼生氣啊,姜姜。」
林星月整理好衣服,神態自若地從他身後走出來。
她衝我微微一笑:
「你不是說,我們是最好的朋友,你什麼都願意和我分享嗎?」
「那我分享一下你的男朋友,也很正常吧?」
我看著她,耳鳴的嗡嗡聲在振響。
腦中閃過無數過往的、支離破碎的片段。
那個下雨的傍晚,隔著一窗玻璃,周宣把鑽戒套上林星月的手。
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時,他在對面看她發來的曖昧消息。
林星月的紅色吊帶裙,相碰的紅酒杯,她故意遺落在周宣副駕上的水鑽發卡。
他們倆共同隱藏的,那個巨大的秘密。
一開始他們針鋒相對,林星月對周宣直呼其名。
後來卻變成了周學長。
我發著抖,看著他們:
「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麼表白失敗的,林星月喜歡的人。」
「一直以來攪在一起的,都是你們兩個。」
「好惡心,你們倆,真的……」
強烈的反胃感和胃裡翻湧的疼痛撞在一起。
我眼前一黑,失去了意識。
12
醒來是在醫院。
林星月不見蹤影,隻有周宣守在病床前,神色凝重地看著我。
他的手裡,捏著那份檢查報告單。
「為什麼不告訴我?」
周宣的臉色白得嚇人,「姜姜,你生病了,為什麼不叫我回來?」
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:「什麼時候開始的?」
「姜姜,醫生說你不能——」
「我問你,你和林星月什麼時候開始的?!」
我失控地抓起床頭的玻璃煙灰缸,重重砸向周宣。
他沒有躲。
煙灰缸砸在他額角,一瞬間,刺目的紅色就冒了出來。
周宣閉了閉眼睛,啞聲開口:「……是兩年前,她進公司實習前。」
「林星月來找我,說想進我的公司實習。當時我拒絕了她,話說的很難聽,你知道的姜姜,我跟她一向不對付。可是那天被我罵完,她沒有罵回來,她……哭了。」
「那天晚上,她喝得醉醺醺的,跑來公司停車場攔我的車,問我是不是永遠看不慣她。」
「姜姜,一開始我推開了她的,我也篩掉了她的簡歷,想斷絕一切發生的可能。可是你非要我把她招進公司——」
何其荒謬。
我嘲諷地扯了扯唇角:
「所以你出軌,你和我最好的朋友一起瞞著我,背叛我,怪我是嗎?」
「我不是那個意思。」
我直直望著他。
從周宣瞳孔的倒影裡,我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。
眼眶通紅,像是要滴下血來。
「姜姜,你相信我,我和她隻是一時興起,我沒想過要和她結婚的。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……」
他說到這裡,話鋒一頓,說不下去了。
我捂著臉,一邊笑一邊流眼淚:「原來你還知道,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。」
從相識之初的四歲,到他緊張地跟我表白的十八歲,再到如今的二十六歲。
整整二十二年,所有人生中至關重要的時刻,最孤立無援的時候,都是彼此在身邊。
他像是身體的一部分,嚴絲合縫地長在我的人生裡,稍微剝開一點,已經鮮血淋漓。
哪怕一切早有預兆,我卻始終不肯相信他背叛了我。
因為我和周宣之間,早已不是戀人那麼簡單。
「你還在騙我,周宣,到這種時候了,你還在試圖騙我。」
我仰頭看著他,「我不相信你不知道,我一直在等你向我求婚。」
「那個所謂的拒絕林星月表白的男生,根本就不存在,你送她戒指的時候在想什麼,你自己很清楚。」
「你就是出軌了,你的心也遊離了。到現在你跟我說,你從來沒想過跟她結婚。」
「周宣,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相信你?」
他僵硬地站在病房裡,原本明亮的眼睛一寸寸黯淡下去。
良久,啞著嗓子道:「不管你相不相信。」
「我真的從來沒想過和你分手,姜姜。」
13
周宣把公司裡的事撂下,一有空就往醫院跑。
隻是在我手術那天早上,他沒有出現。
直到麻藥的藥效過去,他才姍姍來遲。
喘著氣站在病房門口:「對不起姜姜,我來晚了……」
然而,我很快在朋友圈刷到林星月的動態。
她躺在酒店凌亂的大床上,笑盈盈地對著鏡頭比了個挑釁的手勢。
我知道,那是故意給我看的。
這天晚上,月明星稀。
我躺在病房裡,嗅著消毒水的氣味,遲遲沒能睡著。
隻要一閉上眼睛,十八歲的少年周宣就會出現在我面前。
他穿著洗幹淨的白襯衫,站在紫藤蘿下。
背在身後的雙手,緊張地握著一捧漂亮的白玫瑰。
他在盛夏的風裡看著我,少年的眉眼帶著毫不掩飾的愛意。
「姜姜,高考結束了,和我談戀愛吧。」
「我會和你去一所城市,一座大學。」
「往後的幾十年,我們都不會再分開了。」
那時的我們尚且年輕,周宣的眼睛亮得像是落進了整個世界的星星。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