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逃亡路上,夫君為護寡嫂,將我趕下馬車。
「嫂嫂身子弱,比不得你堅韌。
「她若是被棄便隻能等S,你卻有活下來的機會,阿衡,別怪我。」
而後頭也不回地駕車離去,將我獨自一人留給追捕的敵軍。
後來,我千辛萬苦地活了下來。
兵臨楚地那一日,身旁的人問我想如何處置他。
迎著裴玄驚恐的目光,我笑了。
「殿下性子堅韌,想必無論如何都會有活下來的機會。
Advertisement
「既如此,便將他丟入西華山吧。」
西華山,是他當初拋棄我的地方。
1
魏軍的追兵趕來時,裴玄正在替程錦上的兩個孩子梳洗。
荒郊野外,又是深冬,我好不容易尋來的柴火燒了吊熱水,卻連熱茶都沒能分上一杯。
程錦上有些不好意思:「本就是逃亡,小叔不必如此細致。」
又轉頭看向我,「阿衡妹妹想必也凍壞了,好好暖暖吧。」
說著,她將手爐塞了過來,勉強笑著的模樣像是一枝孤弱無依的紫藤花。
我原本是應該很討厭她的。
畢竟,在我嫁給裴玄之前,他們二人曾有過婚約。
若不是裴玄的兄長裴臨奪愛,如今嫁給裴玄的,就應該是她。
因此,即便心上人成了長嫂,裴玄也依舊對她情意深重,藕斷絲連。
更別說半月前鹿鳴關一戰中,楚軍戰敗,裴臨已然S在了魏軍手中。
裴玄便帶著程錦上和我一同逃亡回楚地,一路上對她關懷備至。
甚至連我這個發妻,都疑心自己是否弄錯了身份。
火堆中的木刺炸了一聲,我回過神來。
正要說話,卻被裴玄搶了先:「阿衡受慣了邊關的風霜,不打緊的。倒是你身子嬌弱,合該注意些才是。」
裴玄的目光被火光鍍了層暖色落到程錦上身上,像是要融化一般。
這樣的眼神,他從未給過我。
初見裴玄時,他隻是個尚且食不果腹的貧苦少年。
我雖長於鄉野,可父親是亭長,掌邑千戶,本可以安度餘生,可隻因裴玄入戶竊糧時,順走了我的繡鞋,父親便執意將我許配給他。
他說,亂世之中,女子若想安身立命,隻能依附於男子,裴玄非池中之物,定有一日會崛起。
我隻能乖乖下嫁。
自嫁他那日起,我看他亂世起家,陪他逐鹿中原。
後來裴玄果真如父親所言,於亂世中迅速奮起,成為楚地霸主。
人人都道我們是亂世佳緣,可我曉得,裴玄並不曾對我交付真心。
即便我通讀兵書,卻仍舊為他洗手作羹湯;即便我長於鄉野,不通禮樂,卻仍舊卑微為他迎來送往;即便那年鹿鳴關鏖戰,是我拼S為他擋下刀劍。
他仍舊不喜歡我。
他能給的隻有對待賢妻的一番敬意。
如今恰逢青梅落難,楚地人人都在猜測裴玄會如何濯選。
身無倚仗卻佔了正妻之位的我,為難得想逃。
也許這段姻緣從一開始,便都是錯的。
手心的手爐瞬間成了燙手山芋,我松開手掌。
手爐一路滾進灰燼中。
「裴玄,等回了楚地,我們……」
他眉心微蹙,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,不遠處便響起了馬蹄聲。
「不好,是追兵!」
2
裴玄當機立斷,撈起程錦上和兩個孩子便往馬車裡塞。
我提著裙角跑了兩步,又折返回來,用冷雪將火堆熄滅,這才上了馬車。
因是逃亡,裴玄帶的人並不多。
雪地難行,一路廝S過後,更是所剩無幾。
馬車的行進速度,再怎麼樣都是比不過快馬的,更何況,車上還有好幾個人。
好幾次,冷箭擦著馬車壁飛過,甚至有幾支玄鐵所制的箭矢直接射穿了後壁。
馬車內,程錦上嚇得花容失色,渾身顫抖。
她是楚地貴女,自幼長在深閨,未曾經受過這般的變故。
好在兩個孩子年幼,已然睡熟,並未哭鬧。
我拽著她蹲下身,以座椅為盾,勉強擋住冷箭。
下一瞬,裴玄掀簾進來,他眉眼帶血,不知酣戰了幾番。
「魏地追兵太多,馬車載不動這麼多人。
「阿衡,你是會騎馬的,如若不然,我們一同出去騎馬可好?」
裴玄蹙眉看著我,帶著幾分懇切。
身後的馬蹄聲漸漸逼近,車外箭雨如蝗,時不時有慘叫聲傳來,程錦上嚇得面色慘白,半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我的確是會騎馬的。
但他似乎忘了。
從前瀝水一戰時,我為了替他送八百裡加急的軍報,抄近路走戈壁,從馬上摔下來,傷了左膝,自此受不得半分顛簸。
但此刻,說這些已然是徒勞。
裴玄總不見得會讓程錦上出去。
於是,我抿唇道:「照夜在哪裡?」
裴玄有一匹白駒,名為照夜,是我在楚地時救下的一頭馬駒,而後成了裴玄的坐騎。
照夜溫馴,若是能騎它,想必能少受些罪。
「就在馬車右側。」
我不再多言,掀開車簾。
寒風似冷刃般在臉頰上劃過,我努力尋找著照夜的身影。
下一瞬,有人自身後用力將我推了出去。
馬車疾速,一路都是殘雪。
崎嶇的山路上,我顛簸著打了好幾個滾。
裴玄的聲音卻未曾被風雪吹散。
「嫂嫂身子弱,比不得你堅韌。
「她若是被棄便隻能等S,你卻有活下來的機會,阿衡,別怪我。」
裴玄言辭冷淡,無一分愧意。
他忘了從前迎娶我時自己誠惶誠恐的姿態,也忘了父親從前為他東奔西走招兵買馬,更忘了我們江家眾人為他亂世起家丟了性命。
他隻記得,自小長於鄉野的江家阿衡,已經不配做他的夫人了。
因此,裴玄怕是早就生了棄我之心。
如今,隻不過是借了場東風罷了。
我在地上滾過好幾圈,才被一塊碎石攔住脊梁,鑽心的痛楚自身後傳來。
馬鞭破空一聲,那車駕便瞬間沒了蹤影。
容不得我傷心,身後的追兵便已經漸漸逼近。
我艱難地站起身,思慮片刻後,踉踉跄跄地逃進了山裡。
3
西華山地處偏遠,傳言山中常有野獸出沒傷人。
但好在是冬季,倒也不怕什麼。
可雪地難行,山中小路更是泥濘。
我提著裙角拼命地往密林中跑,深冬早已沒了綠葉,堅硬帶刺的樹枝在我身上劃過。
臉頰處也破了皮,我卻並不覺著疼。
身後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,我腦中一片空白,隻知道奮力逃竄。
從松樹下跑過,驚了樹枝,殘雪簌簌落下,撲了我滿身滿臉。
有雪花落到我眼睫上,被燙化成一滴熱淚。
我不該哭的。
對於裴玄而言,自然是青梅竹馬的程錦上更重要。
至於我,不過是一個為了起勢而娶的糟糠妻,隨時都可以舍棄。
但我不能舍棄自己。
即便是處境艱難,我得也活下去。
不知跑了多久,我漸漸脫力,身後的追兵不知是沒跟上來,還是在暗中隱匿,早已沒了聲響。
但我依舊不敢掉以輕心。
我停下腳步,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。
我名義上還是裴玄的妻子,魏地的人定然會來抓我,但不見得會派很多人。
畢竟,一個隨手就能丟棄的女人,能有什麼價值?
西華山很大,想要找人,不是那麼容易的。
但我的破綻很多。
方才被裴玄丟下馬車時,我傷了後腰,左膝又有舊傷,行走時定然是會在林中留下些痕跡的。
我開始放慢腳步,將裙裾撕下一截,讓它不至於在地上拖行。
又悄悄找到一個捕捉獵物的陷阱,躲了進去。
剛將洞口掩藏好,便聽見兩個人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,不多時卻又消失不見。
我靠在山坳裡,後腰處的傷口泛著細細密密的痛。
痛到極致時,整個人都被掰成兩半。
一半痛不欲生,幾乎要被痛楚撕碎。
一半神思清明,我甚至有空在想,裴玄帶程錦上回楚地後,會如何安置她。
楚地民風開化,娶嫂納姑是常事,裴玄若是想給她正妻之位,不是什麼難事。
從前他與裴臨明爭暗鬥,隻為一個程錦上。
如今裴臨戰S,倒是如了他的意。
天漸漸黑了下來,夕陽的光透過陷阱的縫隙落下,細細碎碎地灑落了我一身。
我抱膝而坐,長發早已經散落,沾著落葉和殘雪,狼狽不堪。
腦中回想起裴玄的話:「嫂嫂身子弱,比不得你堅韌。」
我突然就有些後悔。
後悔年少時不曾違逆父親的意思,嫁給了裴玄。
後悔為了扭轉夫君的心意,為裴玄付出諸多。
也後悔,未曾在裴玄趕我下馬車時,將簪子扎進他的脖頸。
和離不成,喪夫也可。
我冷得發抖,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。
再次醒來時,已經在軍中的營帳裡。
有人坐在我床頭,一身銀甲,墨發高束。
我微微睜開眼,待瞧見那張冷峻的臉時,愣住了。
那人,竟是魏地霸主——
魏洵。
「你醒了?」
4
我愣神片刻,想要答話,卻發現喉頭幹澀得不像話。
有僕婦上前,喂了我一盞溫熱的羹湯。
我這才掙扎起身,拂袖行禮:「多謝君侯救命之恩。」
魏洵很遲緩地彎唇笑了,低垂的羽睫像是兩隻振翅欲飛的蝶。
在楚地時,人人都說魏地霸主魏洵年少有為,清絕無雙。
他十四歲起逐鹿中原,如今不過及冠之年便稱霸一方,前半句我從未懷疑過。
如今看來,後半句倒是要更真切些。
「你說本侯救了你?
「裴夫人可曉得,什麼叫作俘虜?」
魏洵似乎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,我卻很坦然。
「妾自然曉得,可若不是君侯救了妾,妾必定難逃一S。」
西華山偏遠陰寒,我又受了傷,孤身一人的確是無法生還。
魏洵垂下眼睫不說話,指節有節奏地在桌面輕叩,不知在想些什麼。
我半窩在錦被裡,後背的脊梁處傳來細細密密的痛,那裡的骨頭似乎斷裂了一小截。
將一個受傷的女人從西華山妥善地帶回,不是什麼容易的事,尤其是我身上的傷處都似乎被簡單處理過,就連染血的衣裙都被換掉了。
魏洵亂世起家,徵戰多年,從不會做無用多餘的事情。
如今費盡諸般工夫將我帶回,目的隻有一個——
脅迫裴玄。
「為報救命之恩,妾願意助君侯拿下楚地。」
日頭從珠簾裡鑽進來,影影綽綽地落到地上,恰似魏洵的目光。
晦暗不明。
「你與裴玄是少年夫妻,情誼深厚,又在楚地經營多年,如今卻口口聲聲說要助本侯拿下楚地。
「裴夫人,本侯實在不知,你這話是真是假。」
我笑了笑:「我與裴玄是夫妻不假,至於情誼,他心系盧陽程氏女,為了護她,甚至不惜將我趕下馬車,落得個拋棄糟糠妻的名聲。
「這樣的夫妻情誼,能深厚到哪裡去?」
魏洵側目看我:「你是被趕下來的?」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