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秦涯：「……」
7
自從換了場景，我還略顯不適應。
眼前從陰暗潮湿的山洞變換成極盡奢華的房間，紙醉金迷的味道讓我不由得感嘆，有錢人與貧苦人家的差距。
而秦涯也像是忘了還有這麼一個遊戲一樣。
因為之前觀察長肉的白骨養成了習慣，每天都會上線看一眼，而現在登錄遊戲眼前都空蕩蕩的，久而久之我也倦怠了。
直到有一天，登錄遊戲的時候，發現是一個雷雨天。
落地窗外下著暴雨，雷聲滾過陰雲，電蛇翻騰其中。
「我討厭這樣的天氣。」
我正在觀賞雨景，冷不丁的聲音嚇了我一跳。
於是我終於發現床上隆起的大包裡那雙黯淡的金眸，他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，像是孤立無援的大型貓科動物躲在草叢裡一樣。
我扯著嗓子，揶揄地說：「真不巧，我挺喜歡的。」
秦涯：「……」
「啊，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！」我深情地詠嘆。
秦涯：「……閉嘴。」
我聳聳肩，沒再繼續發癲。
而他目不轉睛盯著我，直到困頓，終於睡著。
忽而猛一驚醒，坐起來，大口地喘著粗氣。
那時候我還沒下線，正在田裡面收我種的胡蘿卜，看到他的樣子還是秉持著人道主義問了句：「怎麼，做噩夢了？」
青年循著聲音轉頭，目光怔怔，蘊著淚光。
像是蔫巴巴的犬科動物。
我想。
「算了，熬夜不好不逗你了，別怕，我在呢，今晚我都在。安心地睡覺。」我託著下巴上下打量了狼狽的青年，寬宏大量地不計前嫌不再挖苦他，舉了舉自己手裡的胡蘿卜，「大豐收，明天可以請你喝胡蘿卜湯。」
「你這一串數據我怎麼喝啊？」
「不管怎麼說，先給你畫張餅，希望你不要不識好歹。」
「你這 AI 挺有脾氣的啊？」
「謝謝誇獎，還有我不叫 AI，我叫南一，你才是 AI。」
說著，他的聲音逐漸地變得細微。
我分出視線看他，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睡著了。
窗外雨還在下著。
他這一次睡眠，直到天光乍破，雨聲收起，我收完菜下線，都未曾醒來。
8
我懷疑秦涯有些獨特的癖好。
莫名其妙地對我來了興趣。
在遊戲裡換成秦涯之後，我習慣了面前站著一排黑衣保鏢。
其中一個雙開門黑衣人看到了我，瞬間連滾帶爬地往外跑去：「少爺！少爺！她出來了！」
我：「……」
靠，還是不能完全習慣。
「小姐好！」
其餘人齊刷刷地鞠躬。
「恭迎小姐回來！！」
我腦袋上的省略號長得幾乎要突破屏幕。
收回前言，不是不能完全習慣，是完全不能習慣。
誰教你玩尬的啊？
「誰讓你們跟她說話了？」
吊兒郎當的聲音從外面傳來，穿著西裝的青年一腳踹開門。
今天他梳了個大背頭，看起來頗有衣冠禽獸的味道，走近的時候，還能感覺到酒味。
是的，這個遊戲很智能，雖然隔著屏幕，我也對外界有嗅覺和觸覺。
我抽抽嘴角：「你喝酒了？」
庭院也煥然一新，大了四五倍，裡面的東西都升級成了古色古香的建築，鮮花嬌豔欲滴，的確這樣更讓人心曠神怡。
「喝了一點，談生意嘛，就是要這樣，不然怎麼從老狐狸的嘴裡面奪肉給你呢。」
他滿不在乎地晃晃腦袋，揮揮手，噤若寒蟬的保鏢們立刻離開。
「我吃窩窩頭也就行。」我撇著嘴說，還是調出了空氣彈窗，一板一眼地叮囑，「我可出不去，昏在這兒可別指望我照顧你，還是自己煮些醒酒湯，或者讓家務阿姨做些，這樣一覺醒來腦袋不疼，對了，還得趁熱……」
我抬頭，看著他託腮盯著我笑，瞬間有些無語：「我臉上有字啊？你到底聽沒聽？」
「在~聽~啦~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呀？」
秦涯彎起眼睛，他一笑，就能看到虎牙和小小的梨渦，讓整個人因西裝而有的凌厲的氣質一掃而空，像是一個無害開朗的大男孩。
他長了一雙桃花眼，又因為喝了酒，眼眸裡的恣意桀骜少了幾分，水霧蒙蒙，此時此刻看誰都多情。
我：「……唉。」
我嘆了口氣，關掉空氣彈窗，走近幾步，屈指敲敲屏幕，自動地忽略了他後面的半句話：「那還不趕緊去？」
他伸臂拿過手機，撇著嘴：「害怕一走你就回小房間了，我前幾天怎麼敲你，你都不理我。」
我：「我得休息呢。」
畢竟我也得生活，不能天天泡在遊戲裡。
「唉，行吧行吧，休息休息，你個電子寵物怎麼比老子忙死忙活的都累。」他不滿地大聲嚷嚷，臂彎收攏，將手機攏在懷裡，屏幕黑了，隻聽見他悶悶的聲音，「我玩過那麼多遊戲，都是它陪我，怎麼到你這裡反過來了，我還得天天等你時間，這樣，你要多少，我有的是錢。」
不知道為什麼，在他這裡我嘆的氣比往常多得多。
見他還在小聲地絮絮叨叨，我也不再看屏幕，跑到花園裡玩了。
採著花，我還是很掛念小可憐盛江。
不知道他怎麼樣了。
他身上的肉長出來沒，是不是已經成為一個正常人。
沒我在，他是不是就可以把省下來的錢多給自己買點東西了？
如果我是在遊戲裡面扮演一個角色的話，我就能自己跑出去找他，但可惜我現在隻是屏幕另一端的玩家，隻能寄希望於未來與幸運，以後還能再見一面。
隻能祝福他在我看不見的地方，能夠快樂地生活下去。
突然，我覺得被人輕輕地敲了下腦袋。
抬頭，看見已經秦涯的眼睛。
清澈見底，已無醉意。
他凝視著我，唇角線條筆直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。
片刻之後他才開口，聲音：「哎呀，不要、不要愁，Ŧŭ̀₂又不是真的要求你一定出來很長時間……嗯，沒關系，你想什麼時候出來就什麼時候出來，反正有人看著，我會第一時間過來的。」
我踮腳，將手裡的花放在他的指尖。
花朵消散。
我沒再說話。
「……我去找阿姨做醒酒湯。」
他像是被燙著一樣連忙收回手指，慌亂地將我放在沙發上就往外面衝，手剛碰到門把手，又轉頭回來，抿起唇掙扎片刻，大步地走回來將手機攥在手裡，帶我一起出了門。
9
其實我已經做好了可能以後打遊戲都見不到盛江的準備了。
因此，意料之外的見面才更顯得驚喜。
隻是我覺得現在上線的時間有些不對。
兩隻手緊緊攥著機身，風暴來臨前天將黑陰雲籠罩之上，能聞到隱約水氣，他們對峙，寸步不讓。其中一隻手，骨節處還是鮮紅的血肉，因為太過用力，滲出來鮮血。
「盛江？」
我試探性地喊他的名字。
手指陡然收緊，我聽到他帶著略微鼻音的回答：「嗯。」
「我來晚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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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被擺放在大理石石桌上，手機下鋪著柔軟的黑天鵝襯布。
機器運作，手機的角度被調整得剛剛好，正好讓我能輕松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兩個人，不用費勁伸長脖子。
令我驚訝的是盛江的變化。
他穿著一身不算妥帖的西裝，有些局促，露出的肢體部分已經鋪上一層薄如蟬翼的皮膚，能看到青紫暗紅色的血管在肌膚上蔓延。而在眼眶位置，灼灼燃燒的紫色火焰被眼球取代，那雙靛紫色的眼睛漂亮得驚人，看向我的時候裡面還有潋滟水光，就像是血肉之中生長的瑰麗寶石。
這種詭異又豔麗的場景讓我情不自禁張大嘴，很長時間才找回理智，說出來一句幹巴巴的話來：「盛江，你，你還好吧？」
一說完，我就有些後悔。
還不如問他今天早上吃了嗎來的實在一些。
他先是看了看我現在的庭院，像被燙著一樣垂下眼睑，深深地佝偻下去。
當我說話的時候，盛江才輕輕地抬起頭，目不轉睛地看著對話框，不知為何，靛紫色的眼睛灰暗下去，局促地緊緊攥著衛生紙，點點頭：「我過得好、好，你不用掛心，我今天過來看看你……」
不知為何，盛江有些說不下去，想說的話在胸膛裡滾了幾滾，才悶悶地憋出來：「看完放心了，我就，我就走。」
他沒說把我帶走的事情。
長沙發另一端，一身高定西裝的秦涯坐得筆直，慢條斯理地看看手腕上價值不菲的表，趾高氣揚地冷哼一聲：「哼，那就趕緊看。」
我：「……」
我：「盛江，你費這麼大的勁找到我，就沒想著把我帶走嗎？」
垂著頭的人這才猛地抬起頭來，眼睛中的陰霾一掃而空，就像是陡然升騰起熊熊燃燒的火焰一樣：「你，你想跟我走嗎？」
我瞥了眼他的褲腿。
上面還有隱隱約約的泥點子還有灰塵，我就知道他一定是不舍得坐代步工具，一步一步地走過來的。同樣，我也不知道他找到這裡花了多大的力氣。
我是來找情緒價值的。
畢竟遊戲世界嘛，錢多錢少都一樣，我還在隔壁遊戲裡有幾千萬金幣呢。
「想。」
我回答。
秦涯則突然站起身來，難以置信地盯著我：「你說什麼？」
「我想和盛江回去。」
我說。
青年眨了眨眼，又眨了眨，眼眶變得紅，抿著唇，也不知道和誰鬥氣，片刻才抖著唇說：「那你走，你走了，我怎麼辦？」
我嘆了口氣，說：「你還有好多 AI 呢，而且，你把我偷過來的，不然的話我還在盛江的家裡呢。」
「我以為你都不怪我了。」他飛快地接住話，說話有些急促，「而且，而且你要是怪我的話，為什麼當初打雷的時候還守著我？我、你怪我的話，我、我向你道歉嘛，好不好？」
「偷來的東西，永遠不會屬於你。」我搖搖頭，「就像這個遊戲一樣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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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沒想到被帶回去竟然如此順利，秦涯從客廳送我們走，都一言不發。
等到走到門口，盛江準備離開的時候，他才出聲喊住盛江。
「等等。」
盛江頓了頓，才轉身。
秦涯垂著眼睑，身旁的黑衣人才上前一步，將一個包遞給他。
「這是……？」
擁有琥珀眼瞳的青年開口，語氣極淡：「定制的，之前南一說過想出去看看，這個包單向，能一直把手機帶上，讓她也和……一起看外面的世界。」
秦涯聽了，沉默片刻，垂頭看我：「你來做決定吧。」
我已經換回了初始裝，也把庭院換回了最原先的小草地和秋千，正忙活著冷不丁被提及，抬頭看到那個包，凝視片刻，又將目光移到了面無表情的秦涯身上，最後搖搖頭：「沒關系，我出來的時間也不多，盛江可以拿著手機出去逛的，他以前就是這樣。」
他靜默地點頭，於是保鏢又退了回去。
「走吧走吧？」
我伸手戳戳盛江放在屏幕的手指。
「好。」
盛江柔和地回答，彎起雙眼，轉身帶我走出這座別墅。
「我們要走回去嗎？」
「不，坐空軌。」
「你是怎麼找到我的？」
「……求了很多人，但總算找到了。」
「我不在的時間有好好地吃飯嗎？」
「有的，每天都吃。」
「不信。」
「洞口讓你種的花開了嗎？」
「沒有，快了，長出花骨朵了，可以之後看著它開花。」
直到走出去很遠，我聽見秦涯喊：「你走吧，反正我遊戲那麼多，也不缺你這一個！」用一種略顯蒼涼的語調。
盛江雙手將手機握著，走路也不舍得塞兜裡面，聽到這話，小聲地對我說：「別聽……我不要別的遊戲，隻要你。」
我抽了抽嘴角：「……」
這倒也不必。
玩個被養遊戲怎麼往霸道總裁那個方向去了。
如果有別的遊戲最好給我也買一個，或者直接重開也行。
都是一串數據，我和你們生什麼氣哪。
12
我能感覺到盛江在越變越好，逐漸完善的面容配上那雙瑰麗的眼睛，可以想象會是怎樣一副動人心魄的美麗。
看著他逐漸地成為一個完整的人類，不知為何我有一種養成遊戲即將通關的滿足感。
「吃飯。」他在我的灼灼目光下無奈地嘆了口氣，屈指輕輕地敲敲屏幕，喚回了我的思緒。
我笑嘻嘻地伸手拍拍他落在屏幕上的指節：「你現在快和普通人一樣了！」
盛江抿唇，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微笑：「都是你的功勞。」
他笑的次數多了很多，每次笑，靛紫色的眼睛彎起，裡面像是濃稠的蜜，我都有些記不清當初那個縮在山洞裡冷冰冰的骷髏是什麼樣的了，但聽到盛江這麼說，我還是有些驚訝：「我的？」
「嗯，隻有感覺到了被愛，像我這種怪物，才能長出血肉來。」他垂頭，聲音溫熱輕緩，「我的血肉、我的心，都是為你而長，都屬於你。」
不知為何，我總覺得這平靜的語言下面，隱隱約約地有暗流滾動。
「好啦好啦，哪有屬於不屬於的，我可就是一個遊戲角色。」
關鍵時刻，我開始裝 AI。
「不管你是什麼，我都屬於你。」
盛江輕輕地、堅定地說。
奶奶的，不對勁起來了。
我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退出界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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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江逐漸地有錢了。
他帶我搬離了小山洞，住進樓房裡。
「會越來越好的，」他說，停頓片刻，又小聲地補充，「他給你的，我也會給你。」
青年描繪未來的時候，眼睛裡有星星閃爍，像是覺得未來坦蕩廣闊，無限憧憬。
我對那些承諾左耳朵進右耳朵出，倒是對盛江給我新買的庭院皮膚很感興趣。
雖然當初不說，但是盛江仍舊很在意這些，於是每每遊戲出了新皮膚，他都會第一時間買下來，當我換上之後，他才松了一口氣，彎起眼睛託著下巴看我忙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