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周宴之一身白衣跪於靈前,痛哭流涕。
坐在一旁的夫人看到他更為傷心,直嚷道。
「與你父親置氣,臨別前都不來見一面。」
「如今這般痛哭,又有何意義?」
年少的周宴之在王爺夫人的庇護下,閃亮得猶如夜空中的星辰。
王爺夫人,士兵統帥,汴州城百姓,甚至於我,都將他視為這座城池的保護者。
永昌十年那次屠城,早已成為整座汴州城揮之不去的噩夢,所有人都期盼著他能護著這一方的百姓安穩。
從周宴之因迎娶蘇子晴與王爺斷絕父子關系,直到王爺臨終前,兩人都未能見上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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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出生時便給了他權力和財富的父親離他而去。
誓S效忠於他的將領也離他而去。
將他視為守護神的百姓也離他而去。
待他回過神來,身邊早已空無一人。
我默默地退出靈堂,不知不覺中竟走到王府中的書房。
看著曾經的書房,仿佛看到了年幼時苦讀的自己。
那時小小的我,搖頭晃腦地跟著周宴之讀書識字。
那時的我們,心中有溝壑,有山川,有百姓。
周宴之突然出現於我身後,他滿臉的憔悴,讓我一時間恍如隔世。
前世因我遲遲不肯松口讓蘇子晴進門,他露出的也是這般神色。
如今這番,又是為何?
他徑自向我走來,聲音中帶著沙啞。
「鈺兒,上次見面沒機會跟你道賀,祝賀你成為將軍。」
他頓了頓,語氣中有些愧疚。
「大婚之時不懂事,擔心她誤會,將我們的關系歸為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確實是我失言了。」
我安靜地等待他說完,然後坦然地笑笑,大方回應。
「何錯之有,本就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」
他神色僵硬地點了點頭,目光轉向那書椅,像是想到了什麼。
「其實後來我有想過,如要是那日從轎子裡出來的是你,如今……」
我打斷他。
「事已至此,何必再談這些。」
「與其困在過往,不如抬頭看路。」
他卻直直地盯著我,淡然地說道。
「但是前世,你不是就嫁給我了嗎?」
「為何這一世,你對我如此冷漠?」
難道,周宴之也重生了?
10
葬禮結束,我與夫人告別,她不舍地拉著我的手,回憶起過往。
她從櫃中拿出小時候為我縫制的衣服,說:
「看看這是你剛到王府穿的衣裳,當時的你那麼小,一眨眼,就已經過去十多年了。」
「鈺兒還是和小時候那般好看,王爺當時可喜歡你了,抱著你一直笑。」
「後來你開始念書了,整日跟在宴之身後跑,我們都說你們長大了肯定會在一起。」
我得體地笑了笑,順著她的話說:
「夫人,都是小時候的事了,當不得真。」
她握著我的手,語氣顫抖;
「宴之沒有這個福氣呀,要不是當初被蘇子晴迷昏了頭,怎會如此落魄。」
「如今你已經成為人人敬仰的將軍了,宴之早就配不上你了。」
我輕輕笑了一下。
「夫人,沒有什麼配不配的,我們早不是在同一條路上的人了。」
「還有,我已經有意中人了,改日必帶他一同登門拜訪夫人。」
屋內屏風後傳來動靜,夫人尷尬地笑了笑,出聲開始詢問。
我微笑著說起我們相識的過程。
不管是今生還是前世,他都一直陪伴在我左右。
前世大婚後出兵,他第一個站出發誓為我效力。
在敵營被俘虜時,是他擋下敵軍的追S助我逃出,而他永遠地留在了敵營。
今生我提議在雪夜發動奇襲,也是他力排眾議,助我出兵。
他知我,護我,愛我。
我們在軍營裡商討排兵布陣,在沙場上練兵,在戰場上共同進退。
最重要的是,我們是同路人。
進屋的那一刻,我就已經發現了藏在屏風後的周宴之。
方才那一席話,是對夫人說的,也是對他說的。
11
前世的我孤注一擲地將希望寄託於周宴之,換來的卻是一地的荒唐。
如今,恢復前世記憶的他,開始懷念曾經那個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的世子之位。
開始懷念那時我們立下豪邁誓言,用一生護一方百姓安穩。
開始懷念聯姻後的我給他帶來的盛名。
所以,他放棄了蘇子晴。
亦如前世放棄我那般。
周宴之還是追了出來,不S心地說道。
「鈺兒,如今我已和蘇子晴一刀兩斷,難道你一個機會都不能給我嗎?」
想起曾經聽到蘇子晴被賊人賣到怡紅院的傳聞,我心中一顫。
「蘇子晴是被你賣到怡紅院的。」
我肯定的語氣讓周宴之愣了愣,許久,他緩緩開口。
「我為了她放棄了世子之位,放棄了一生的榮華富貴。」
「她卻嫌棄我窮嫌棄我落魄,離我而去。」
「那日我追到門外,看到她上了一輛馬車,是汴州城最富有的商人陶氏的馬車。」
如周宴之這般,前半生作為世子被所有人捧著,為了心中那份對愛情的幻想放棄了一切。
當激情退去,沒有物質支撐的愛情,就如手中沙,越是想握緊流失得越快。
面對愛人的背叛,高傲如他,怎會容忍!
「所以你就報復她,將她賣到了怡紅院。」
「她本就出身低賤,如今隻是回到她該去的地方,有何不妥?」
他眼中閃爍著濃烈的恨意,猶如前世得不到我答應蘇子晴進門那般。
隻是這一次,他懷恨的對象變成了蘇子晴。
曾經如此恩愛,不惜斷絕父子關系也要與蘇子晴在一起,現如今竟親手將對方逼上絕路。
真是可笑。
世人皆以為是蘇子晴迷惑了他,在我看來,周宴之才是禍之根本。
我輕蔑一笑,轉身就要離開。
周宴之卻叫住了我,換了一副深情模樣。
「鈺兒,我們才是真正的夫妻。」
「不知你是否記得,前世的我們本該有美好的未來,隻是不幸葬身火海。」
我當然記得,那烈火焚身的痛苦,以及在烈火中,奄奄一息的我看到了縱火者。
是蘇子晴。
12
前世周宴之為逼迫我答應蘇子晴進門,狠狠地嘲諷我。
「元梁鈺,你知道你堂堂將軍之女為什麼比不過一個啞奴嗎?」
「她懂我,愛我,為我笑,為我哭。」
「而你,一開口便是那戰報,百姓,將士,你心中可有過我?」
當時的我沉默不語,並不願理會他這番撒潑耍賴。
腦海中隻盤算著若是能再次攻打敵營,必定有六成勝算。
我的冷淡激怒了周宴之,他湊到我跟前。
「你知道我為何如此喜愛蘇子晴嗎?」
「你可知我與她床笫之歡時,她那呻吟聲讓我多興奮嗎?」
說完那些汙言穢語,他得意地就要離去,卻發現門不知何時被鎖上了。
一根火把丟進屋內,借著大風,火苗一瞬間竄滿房屋。
我不顧身上的傷,拉起周宴之想要奪窗而出。
透過窗戶,眼前的景象卻讓我愣住了。
蘇子晴站在院內,手中提著油桶,恨意早已將她的表情扭曲。
她止不住地放聲大笑。
就在我驚訝之際,一根著了火的柱子掉落壓到我腿上。
熊熊烈火瞬間將我吞噬。
臨S前,周宴之還在求著我下一世不要再阻攔他與蘇子晴的良緣。
若他得知是他心愛的女人親手將他活活燒S,會不會後悔當時的選擇呢?
而當時的我卻無暇顧及他們,我心中始終掛念著:
還差一步,還差一步我就能馬踏連營。
將士們不用再受與親人離別之痛戍守邊疆,百姓們不會再飽受亂世之苦苟延殘喘。
重生一世,面對前世將我置身火海的蘇子晴,我腦海中突然湧出一個念頭。
這天下如我這般的女子不多,我念過書,走出過宅門,甚至還離經叛道地帶兵S入敵營過。
要是,蘇子晴如我一般見過塞外的雪,見過月牙湖的水,見過大漠孤煙,見過江海山川。
她還會不會甘心困在這爭風吃醋的宅院?還會不會沾沾自喜,麻木愚昧?
對於她,我心中並非沒有怨恨,可我該如何是好?
如她那般伏低做小地伺候周宴之,好借周宴之之手針對她?
還是討好周宴之早早生下孩子穩住正妻之位?
這些對於我而言,都是那麼可笑滑稽。
那時的我沒有答案,也沒時間去思索。
日日夜夜,眼前都是爹爹被割下的頭顱,兄長被剝下的人皮,以及為了護我逃出被活活砍S的將士們。
然而這一世他們還活生生地在我身邊,我隻有拼盡一切,才能改變結局。
我憑著上一世的記憶,挑燈連夜趕制出了敵營地圖。
四處遊說,招兵買馬籌備軍糧,就是為了迎接那場百年一遇的大雪。
我心中裝著元家軍,裝著汴州城的百姓。
在這些事情面前,對於蘇子晴的憎恨,不知不覺中竟釋懷了。
如今她被一生最愛的人送到怡紅院出賣身體生不如S,沒有什麼比這更悽慘的結局了。
13
十裡紅妝,滿城繁花失了顏色。
馬車井然有序地從街頭排到街尾,路旁皆是維持秩序的守衛。
湧動的人群比肩接踵,一個個伸頭探腦觀望這百年罕見的婚禮。
我頭戴鳳冠,身著繡花紅袍,肩披霞服。
歷經兩世,何其有幸,我能與意中人執手相伴偕老。
我與他的相遇,比我意料中早許多。
周高澹是周宴之的堂弟, 自幼也在王府長大。
隻是那時王府小孩太多,我從未留意到他。
直到他前世拼S護我,這一世隨我出兵出徵,我才留意到當年那個小孩早已長大。
他在戰場上高高地端坐在馬上,寒厲的雙眸SS地盯著遠方。
但到了我面前,他就隻會無賴地找法子在我面前晃。
不是被狼咬到了直哆嗦,就是吃壞了肚子頭暈。
直到奇襲前那一夜,他站在我面前認真地說。
「鈺兒,我知道攔不住你。」
「要是你S了,那我也不活了。」
「所以, 為了我們,你一定要平安。」
那一刻他的眼睛閃亮得猶如星辰, 少年那真摯的眼神讓我心跳加速。
奇襲大捷後, 我答應了他的提親。
我與周高澹成婚一事上報到朝廷,皇上龍顏大悅。
聖旨不多日便傳到,周高澹被封為武寧王, 與我共同鎮守邊境。
周高澹一襲紅袍,出塵逸朗的俊顏光彩煥發, 他嘴角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, 與我攜手踏入那鋪滿紅裳的府邸。
吉時已到。
兩姓聯姻,一堂締約, 良緣永結,匹配同稱。
謹以白頭之約, 書向鴻箋,好將紅葉之盟, 載明鴛譜。
此證。
一陣喧囂打破了婚禮現場,一人發瘋似的闖了進來,口中神神道道:
「鈺兒, 我的鈺兒。」
是周宴之。
他披頭散發,身上隻披了件破爛不堪的外衣,眼神空洞而瘋狂。
看如今他這模樣,早已失了心智。
守衛趕到將他拖了出去,他口中還在念叨:
「這一切, 本該就屬於我。」
「還給我呀,這不公平!」
直到周宴之的聲音消失,我都未出聲。
慶幸於重來一世, 我沒有將希望寄託在周宴之身上。
我挽救了爹爹與兄長的命運,沒有辜負汴州城的百姓, 如今更是找到了歸屬。
周高澹走到我身旁, 牽起我的手:
「夫人,你心裡是不是還有他?」
「你肯定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,因為從小你的眼裡就隻有周宴之。」
「我一直在你身後,隻是你從來不回頭。」
我收回視線, 與他十指相扣,笑著點了點他的鼻尖。
「不回頭,怎麼找到你這般如意郎君?」
(完)



















